情绪问题

小时候写作文的时候总要遵守些规矩。除了首尾呼应突出主题等等之外还有一条最重要:人物的心境要反映到景物描写上。如果丢了钱,就不能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要是做了好事,就要觉得自己胸前的红领巾更红了一些。要是树上的树叶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那一定是摊上什么大事了——虽然往往只是丢了考卷和同桌吵了架或者作业被狗吃了——基本上和天塌下来差不多。

我们的心情会影响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的确是这样。情绪像是个过滤器,能够筛选出那些和我们心境相适应的景物,把对它们的印象变得更深一点。小学生可能还没办法理解大脑的这一机制,于是只好死记硬背地让他们记住:要是蓝天白云或者天气晴朗,就一定不能发生什么坏事。

失恋的人“看整个世界都是灰的”,并不是得了临时色盲。我们总是试图将自己的想法投射到外部世界上,并且永远都在为自己找合理化的证据;而这些证据反馈回来,又进一步刺激情绪的产生,于是high者愈high,low者愈low。

一旦正循环开始,人们可能会越来越乐观积极;而负循环开始的话,结果可能就没多么好。毕竟情绪这种东西,如果不经训练的话,还是不大受自己控制的。在我们所处的环境中,也许只有愤怒情绪能受到一定的控制,而其他更温和一点的情绪似乎没人在意。

这显然是不够的。我们已经知道,无论是快乐这种正向的情绪还是忧伤等等温和的负向情绪,如果任由发展的话,也可能会带来糟糕的结果。特别是后者——在最近二十年中,抑郁患者的比例已经攀升到20%左右,这已经和70岁以上患阿尔兹海默氏症的比例相当。然而阿尔兹海默氏症是无解的绝症,而抑郁情绪虽然可以调节,但人们却往往对其了解不足。

情绪其实只是复杂一点的反射活动罢了。和我们的本能反射虽然不大一样,但是基本原理也还有些相似之处。这个系统的反应很快,在理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就已经产生了情绪,速度只在毫秒级——情绪产生行为,而行为则决定了生死,能快一点是一点。

在产生强烈的情绪的时候,这个来自低等动物的中枢接管了身体的所有权,把理智暂时赶到了一边。大脑已经被情绪控制,没有理智的容身之地;只有等情绪稍微平静一点的时候,理智才会重新回来。于是种种冲动犯罪也就找到了依据;事实上,当一时昏头的时候,人们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不过幸好也不是全无办法。大部分情绪反应是在成长过程中逐渐产生并定型的,也就是说,它其实可以被视为一种习惯。既然是习惯,就可以改。我们的确可以用一些方法来学会识别、改变对特定事件的情绪反应,并且慢慢将自己的情绪调节到适合自己需要的程度。这些方法历史悠久,并且早已被证明行之有效了。

情绪可以被视为一种由过去的经验所形成的反应机制——要是每一个外部刺激都需要通过理智来分析再做出决策,人会崩溃的。在面对简单刺激的时候,感觉比思维要高效和快捷得多。情绪是预装在大脑中的程序;当然,后天也可以慢慢debug。

前一阵子有个研究,探讨了在不同情绪状况下人体体温分布的差异。在害怕时,上半身会变冷,流向下半身的血液会变多——这可能是为了拔腿就跑做准备;而在愤怒的时候,流向手臂的血也会变多,看起来像是时刻准备着对愤怒的原因饱以老拳。结合一下考虑,就会发现情绪的本质是驱动力,驱动人们进行一些特定的行动。

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情绪是很难控制的。它看起来太过自然,以至于人们甚至忘记了还可以去改变它。无论是愤怒、悲伤、恐惧、喜悦、喜爱、惊讶、厌恶还是羞耻,看起来都像是不在我们自己手里。“他让我讨厌。”“他真让我生气。”“我一见他就开心。”以及“妈的他化的妆吓死我了。”——看,我们往往以为自己的情绪是由环境引起的,主动权不在我们自己手里。

这些情绪——或者说感觉——与理性完全不是一个系统。情绪系统和理性系统共同运作才决定了我们的心理状态,如果只有情绪或者只有理性,都会造成障碍。情绪系统更像是一个预处理系统,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判断,避免理性系统负担过重。失去情绪能力的人往往无法做出快速判断,他们的理性系统会深思熟虑地考虑每一个可能方案,最终花费太多时间或者始终游移不定。内心的喜好和偏爱比经由理性系统分析得出的结论更稳固也更令自己信服;感觉越强烈,情绪对心理的主导力量就越强。

当情绪强烈到超过某个阈值的时候,就达到了著名的“情绪失控”状态,理性完全被扔到一边。边缘系统完全接管了控制,新皮层无计可施地成了看客。这是另一种极端:只有情绪,而不计后果。

我们可以在人身上的许多地方看到平衡,理性和情绪也是这样的一对平衡。甚至可以说,我们有两个脑,它们共同决定我们的行为——只有理性,人将无法做出决策;只有情绪,人就会退化到以本能生活。任何一个过强,都不能算是好事。

我们可以在特定环境中看到大量有情绪控制问题的人,例如幼儿园或者监狱里。前者是因为还没有学会如何有效控制情绪来适应这个不大一样的世界;而后者的情绪控制问题可能正是他们进监狱的原因。虽然大多数人在成长过程中都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到一个可以被大众接受的程度,但是并不意味着这样已经足够。事实上,在如今这样迅速变化的时代里,我们成长过程中的传统方法,似乎已经不足以让我们的情绪保持在一个健康的水平上。

我们生活环境的迅速变化,让人们传统上控制情绪的方式变得不再有效,过多的信息让情绪失去锚点——这可能也是为什么现在抑郁、焦虑、甚至病态的仇恨和暴力盛行的原因吧。

之前我们谈到过,情绪是预设的、对外界刺激的反应,它的产生速度比理性分析的速度要快得多;它和理智差不多可以算是两个系统,协同工作来帮我们作出决策。当情绪太过强烈时,理性就不再发挥作用。

在生理上,海马体存储记忆,而杏仁核存储关于情绪的记忆。当感觉信号传递到丘脑时,分两路分别送达杏仁核和新皮层。杏仁核基本上是独立地完成对产生情绪的反应,如果情绪不那么强烈的话,新皮层会以理智为它保驾护航;但是若是情绪失控的话,新皮层也帮不了什么忙了。

我想也许每个人有过情绪失控的经历。严重一点的是暴怒、狂喜和迷恋,不那么严重的可能是沉浸在忧伤或焦虑的情绪中不可自拔。任何尝试改变这些情绪的努力——如果有的话——都会如泥牛入海,我们让自己开心起来或者不再担心的想法很快就会消失不见,直到某种不利的情绪状态成为常态。

这的确是可以改变的。如果我们认为情绪是不可控的,是由外界刺激而自然产生的、如同开关一样不由分说就会切换的机制的话,自然也会放弃改变情绪的尝试;但是如果认为情绪是可以由自我控制和调节的话,那么它也就的确变成可以调节的了。

虽然不容易,但是我们的确可以自我调节情绪。我们与其他动物之间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在外界刺激和产生反应之间,有属于理性的空间;有一块可以由我们自己选择的地方。这一部分,就是我们为自己所塑造的解释外界刺激的方式。到底是半杯水还是半空的杯子,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这种选择会慢慢固化,变成我们价值观的一部分,也就决定了我们是偏向于乐观还是悲观。乐观的人对世界有乐观的解释方式,悲观的人则相反。遗传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们的乐观或悲观倾向,但是并非不可改变——归根到底,解释世界的方式,无非是长期养成的习惯罢了。

另一方面,是我们可以学会留着一丝清明的理性,在我们自身的情绪产生时,感知和判断这种情绪是否正确、强度是否在可接受范围之内。这像是我们分裂成两个自己,其中一个任由情绪控制,另一个则站在一边观察,并且随时准备出手干预。

这不简单。不要相信人在狂怒时还有智商;这时候的人基本上和野兽没什么区别——肾上腺素狂飙,只有两种选择或战或逃。疯狂的迷恋也是类似;陷入热恋中的人完全看不到除了对方之外的其他存在。而识别情绪的重要性,刚好是在这种时候避免犯下追悔莫及的错误。

一些方法可以让我们慢慢“分裂”自己,在情绪快达到危险水位时及时叫停。做一些正念练习,会让我们建立更好的自我意识,不作反应、不作判断地关注自己的内心状态;当我们可以熟练地掌握这一方法时,便可以冷静地意识到自己正在产生激烈的情绪。在这种时候,我们将可以分心二用,同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以及自己对这种情绪的想法。

识别出情绪,是管理情绪的第一步;就像定义出问题,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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